房間裏, 慕一將被子掀起來，罩住頭，想隔開門外的聲音。

大概過了五分鐘, 安靜了。

安靜了她卻心裏一陣寒涼。

既希望安靜又害怕安靜。

從床上爬起來，書桌前臺燈還亮著。

除了書桌那方，房間裏光線暗淡, 但她看到門口地上有東西。

肖然大概是真走了。

她走過去。

一個本子，大概是從門縫裏塞進來的。

這應該是她想要找卻沒找到的, 肖然整理的知識考點。

慕一將那本子放在桌角上，埋頭做卷子。

餘光裏總會闖進那本子。

伸手拿了放到一堆書上，讓它和它們融為一體。

餘光裏就總闖進那一堆書。

伸手拿了塞進那一堆書的中間。

少時, 又再伸手從那一堆書裏將它抽出來。

翻開。

肖然的字非常工整，版面一目了然，看著賞心悅目。

她見過很多學霸，比如現在班上的班長, 排名年級第五，人很熱情, 自己請願做了班長，願意幫助任何人, 但字寫的龍飛鳳舞，誰要想從他的筆記裏偷藝, 不如自己熬夜。

本子上那工整好看, 一個一個的字，就猶如肖然出現在眼前，它們一個個的抓住她不放手，時間像是靜止了。

她的人，她的心, 被字抓進了那個肖然要她進入的世界，就這樣一直往下看。

眼睛濕透了。

晶瑩的淚珠落下，在本子上浸染開來。

曾經的肖然於她而言是什麽樣的存在？

是空氣，是水，是陽光，是她所有幸福的來源，有他在的地方總是陽光明媚，無限美好，無盡歡樂。

和他見面，和他說話，那是她每一天最盼望的事情。

在那長長久久的歲月裏，她不知道用了多長的時間將他一點一滴刻入了骨髓。

而後來，她獨自在那完全陌生的城市裏，又不知道用了多長的時間一點一滴將他從骨縫裏剔除。

直到他在她的世界裏不覆存在。

直到，當家裏人偶爾提到他時，她可以一笑置之。

誰能知道這個過程有多麽的心痛，那十六歲稚氣的心化作碎片，對那十六歲的人是何種的考驗。

這一夜臺燈亮了很長很長時間，她將肖然為她訂制的，用於兩晚時間來完成的內容一夜完成了。

入了11月，清晨越發的冷了，為了躲開肖然，慕一很早便吃了早餐準備去學校。

對於昨晚的事，老媽沒有過問，慕一十分欣慰。

一大早，掛著書包穿過清冷的院子，走到門口卻聽到門外肖然在說話。

慕一貼在門上仔細聽。

好像是許昕再跟他打招呼，他說在等她。

慕一掛著書包，靠在門口，將手上的牛奶喝完了，從門縫裏往外瞧，肖家的車還是停在那裏，而肖然不知道站在哪個她看不到的位置上。

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，肖然仍然沒有走。

慕一將書包雙肩規矩的背了，弓著背沿著墻邊借著院子裏花草樹木的掩映，躥到後院，踩了一腳的露水。

後院院墻不太高，當初就因為這個原因，在買房時還將它納入了缺點行列。好在小區管理十分嚴謹，從未發生過偷盜事件。

慕一緊了緊書包帶子，搬了一個花缸到墻邊，踩上去，很輕松的就翻了出去。

從另一條路上學去了。

當她再見到肖然時，是打響上課鈴的那一刻。

肖然進教室時，眼睛一直盯著她，她將目光撇開。

餘光裏她知道肖然一直看著她。

肖然一向不怎麽再意別人的眼光，越大了越是如此。

她簡直害怕他會不會當著老師的面直接沖過來。

然後肖然回到了坐位。

他說想和她談談，但是她害怕和他談，不管他要說什麽，她都不想面對，害怕面對。

她只想相安無事。

一下課，她側臉，餘光裏肖然站了起來，好像朝她來了，她沒有理會轉過頭來的楊佳，起身，急急忙忙出了教室，在廁所裏一直待到上課鈴打響前。

她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，她只是不想見到他，至少暫時不要。

周六只上了半天課，躲了幾次廁所也就解脫了，中午放學，人多嘈雜，想要撇開一個不想見面的人很容易。

上午接到江沅辰邀約的電話，慕一幹脆的答應了。

她不想立刻回家，怕肖然再上家裏找她。

一次又一次的躲在房間裏，估計老媽再通情達理、善解人意也要問問她怎麽會事了。

她也沒有什麽想要去的地方，不如趁此機會和江沅辰見一面說清楚。

三班的男生，反正也不認識，不理便罷，江沅辰好歹有些交情，況且他恐怕不是那種不理會便罷的人。

所有人她都有合理的處理方案，除了肖然。

江沅辰約她在校門口見面，然後一起去吃午餐。

慕一掛著書包，仍然撇開小妹們，獨自穿插在藍校服裏。

她撇小妹們撇慣了，小妹們也不使勁纏她。

天又開始陰沈沈的，氣溫一日冷似一日，校服已經顯得有些單薄。慕一將一雙手揣在衣兜裏，擠在人群裏朝校門口走去。

“餵，快看那不是江沅辰嗎……”

“帥啊……”

“江沅辰怎麽沒穿校服……”

“你有種你也可以不穿……”

慕一也瞥見了站在路邊的江沅辰。

一雙手瀟灑的插在褲兜裏，身上是一件軍色夾克外套，黑色長褲，外套裏的黑色T恤很服帖，看得出結實的胸膛，風吹過，敞開的外套籠了風，鼓鼓的，他側了側身，衣服又癟下去。

帆布鞋在地上有意無意的踢著，間或擡頭看看。

大概是看到了她，便沒有再垂下頭。

評心而論，這個男生真的很帥。

但是慕一現是只想和他說清楚，免得惹麻煩。

江沅辰站在路邊，樹下，有車過，卷帶起的落葉飄到他腳邊。

慕一覺得他應該垂下頭，將枯葉踢開，而不是這樣直楞楞的看著她。

慕一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接近，這樣子搞的像約會似的。

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看著她，慕一硬著頭皮一步一步走近，近到她清楚的看到江沅辰有些戾氣的臉上揚起一股陽光的笑意。

戾氣驟減，只像個很好相處的鄰家大男孩。

慕一也揚起一個笑，回應對方，但笑揚到一半，胳膊就被人給扣住了。

“我有話跟你說。”

耳邊響起的是肖然的聲音，她又清晰的看到江沅辰漸漸皺起了眉，他臉上的陽光便不見了。

慕一來不及和江沅辰說話，已經被肖然帶的轉過了身。

“你幹什麽？”

肖然不再說話，只是將她的胳膊握的緊緊的，不容置否的拉著她往江沅辰所在的相反方向去，這方向也和回家的方向相反。

不管她說什麽，肖然只是拖著她，一言不發，急急的走在前頭，一手握著書包帶子，一手拖著她。

校服袖口下的手很有力，手指骨節蒼勁。

越過校園正面，轉彎，進了那條時常被學生用於約架因而讓人聞風喪膽的巷子。

“說吧，為什麽躲著我？”

巷子裏十分的安靜，肖然的聲音就異常的響亮。

實際上他只是沈沈的一聲。

肖然撐住了她的一雙肩膀，迫使她與他近距離的正面相對。

這一天都在躲他，剛才他一直走在前頭，慕一沒辦法看到他的神情，此刻看到他眼底一片腥紅，心上重重一撞。

她不再像剛才那樣反抗他的禁錮，只是不吭聲，不回答。

也沒辦法回答。

“就因為我喜歡你。”

慕一不說話，肖然就這樣看著她，靜靜的看著她。

半響又是一句“我的喜歡就讓你這麽厭棄？”

肖然的神情說不出的怪異，慕一從未見過這樣的肖然。

“我的喜歡就這麽不值得尊重？”

肖然一句句的質問，這個質問的過程簡直煎熬，因為慕一無言以答。

肖然的問題之箭，直直朝她飛來，慕一無法還擊，甚至無法求饒。

“我的喜歡就讓你這麽倒胃口？以至於你寧願待在廁所也不想見到我？”

肖然腥紅的眸裏突然泛出了水光，一股涼意猛然襲來，慕一冷的連頭皮也僵了。

她啟動木訥訥的嘴唇，吐出字眼，想阻止那眸裏的水光，“沒有，我不是……”

“那是什麽？”

“我我，我肚子……”

她又想撒謊，她向他撒過無數的謊，她想狡辯，她只是害怕看到他眸裏的水光變成淚水滴落下來。

肖然的話語裏無奈多過憤怒，“因為江沅辰？”

“沒有。”慕一斬釘截鐵的說。

但她的斬釘截鐵，肖然卻無法識得，肖然突然抓住慕的一肩膀“為什麽？你告訴我為什麽，”。

昨晚他一整夜沒有睡著，今天他一大早就等在她家門口，他一整天都在追著她跑，她卻連一個說話的機會也不給他。

就算不喜歡他，就算對他甚至連好感也沒有，他們至少還有從小一起長大的情份，至少他為她做了那麽多，至少他是那樣不要命的護著她。

她可以大罵他自作多情，可以罵他就是個大傻瓜，可以告訴他說她不喜歡他，永遠也不會接受他，甚至不想再見到他。

至少給他一個答案，一個方向，讓他不再迷失，讓他不再義無反顧的陷入這個似乎沒有盡頭的深淵。

他的生活變得像一場游戲，游戲的主宰就是她慕一，她要他快樂，他便快樂，她要他承受痛苦，他便逃不過折磨。

慕一沒有告訴他為什麽，他也沒有等待她的答案，他像瘋了一樣的吻住了那張於他沒有抗拒能力的唇。

他吮吸，在這張柔軟的唇上輾轉反側，他像一頭狼，恨不得將唇下的人吃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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